编者的话:近日,日本内阁府公布的初步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日本国内生产总值(GDP)为564万亿日元,同比增长1.1%,按照2022年美元兑日元平均汇率计算,日本经济规模约为4.3万亿美元。而根据德国公布的初步数据,2022年德国GDP按照当年欧元兑美元平均汇率计算,大约是4.07万亿美元。许多分析认为,日本的经济总量或许即将被德国追上。日本曾经有着可观的经济体量、发达的制造业基础,是什么原因导致日本经济的加速低迷?与东京近年来热衷地缘政治是否有关?

政经“剪刀差”之下,日本难言复苏

笪志刚

日本经济走下坡路并非偶然,1985年广场协议后的泡沫经济催生了“失去的30年”,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趋势则进一步拖累了经济。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政府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转移,出现了在战略和新兴产业扶持判断上的滞后,使其家电等产业被中韩超越,数字经济应用明显落后中韩。同时,在金融和货币政策有效转换上的贻误战机,以及长期量化宽松和放任日元贬值拖延了金融健全化。企业制度与企业文化改革上的顾虑重重,僵化的流程和陈旧的签字文化等桎梏,使社会阶层固化,30年不涨工资加重民众负担,日企的核心竞争力优势不再。

上述背景下,东京膨胀的政治野心及为之付出的成本增大也成为将经济推入泥潭的诱因。近年,与GDP增长的每况愈下相比,日本倚重美国的地缘政治野心却不断膨胀,特别是利用俄乌冲突、台海局势对中俄施压变本加厉,在增加防卫费上增税或借钱花样翻新。只是,日本一味对华强硬也好,掀起军备竞赛也罢,其低迷的经济形势并不给力,政治目标的攀高与经济走势的低回形成了霸王硬上弓的“剪刀差”,由于这种“剪刀差”来自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失衡,属于某种程度的铤而走险,不仅将导致日本失去专心致志复苏经济的机会成本,一旦决策不慎甚至还将引发“国家存续”危机。

经济萎靡让日本GDP将在2023年“掉档”的预测越来越多。按照去年欧元和日元兑美元的平均汇率计算,2022年德国GDP与日本已经非常接近。

那么,日本扳回GDP排名是否还有机会?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一是日本经济下行趋势很难逆转,数年前IMF曾预测日本经济规模未来40年将减少25%。二是日本相当于GDP两倍多的债务冲击愈发严重,超过1200万亿日元的中央和地方债务及军备赤字走势将成为压倒财政的最后一根稻草。三是少子老龄化加剧使劳动力供给矛盾日益凸显,劳动生产率增速的下降直接制约了经济增长。

可以看到,日本GDP风光不再也给中国带来相应启示:外交独立和经济增长犹如孪生姐妹,制造业的优势需要强大的金融创新支撑,少子老龄化需要提升整体竞争力去弥补,经济可持续增长需要与时俱进的保障体系突破。(作者是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研究员、东北亚战略研究院首席专家)

仍有特定竞争优势

卢昊

自上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裂后,日本经济陷入长期通缩状态,日本政府以扩张财政政策与宽松金融政策为特征的“安倍经济学”带来了一段时期的“温和复苏”,但也透支了日本经济中长期可持续增长的空间。在产业政策上,日本有其独特战略倾向,在强化自主技术、打造自有品牌、突出特定优势方面有其可借鉴之处,但也存在着过度追求细节、产品换代偏慢、企业对外战略保守等问题,加上外部环境影响及特定方的打压,导致日本产业竞争力在保持一定国际水准同时,其进一步提升也受到限制。

金融货币政策方面,日本总体奉行西方货币理论与政策,力图通过多种政策工具激活经济复苏。但目前,日本经济增速乏力、通缩持续的态势未变,难以退出量化宽松,且过去二十年中,日本央行几乎出尽各种宽松工具,追加政策的空间已极为有限。长期超宽松政策带来的各种副作用,如债券市场流动性减弱、金融机构利润缩水、市场投机情绪增长等风险也在逐步凸显。近期,岸田政府推动改组日本央行高层人事,逐步实现货币政策正常化,但由于面临形势复杂,效果仍有待观察。

作为世界发达经济体,日本经济近年来增速总体低迷,当前有被德国赶超之势。但仍需看到,GDP并非衡量国家经济竞争力的绝对指标,且在经济意义上,日本仍拥有一些特定的、可观的存量资产与竞争优势。比如,日本半导体全球市场占有率虽然不复上世纪鼎盛时期,但仍在上游材料、设备等供应链占有优势地位,特别是前后端制造材料方面市场占有率极高,部分关键材料占有率超过90%。目前全球15大半导体设备企业中日企占据7家。日本经济在诸多领域的成败得失,仍值得借鉴反思。(作者是社科院日本所综合战略研究室副主任)

根源在于“产业战败”

项昊宇

当人们盘点二战后日本经济崛起奇迹和“失去的30年”时,日本独特的产业政策和企业文化往往成为争论的焦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曾经席卷全球的“MADE IN JAPAN”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时,日本经济没落的命运或许早已注定。

与泡沫经济破灭时股指狂泻、地价崩盘相比,日本产业的凋零是缓慢且悄无声息的。汽车和电子是日本两大支柱产业。电子产业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开始掉头向下,首先是产业链的收缩,一度傲视全球的面板、芯片两大产业份额被韩国和中国大陆及台湾瓜分,只得退守半导体材料和装备等上游细分领域。其次是超级品牌节节败退,夏普的彩电、东芝的空调、索尼的音响、三菱的冰箱从风靡全球到几乎销声匿迹。

相形之下,日本汽车产业的疲态直到近两年才开始显现。尽管丰田汽车销量在2022年依然录得全球第一,但其执意押注氢燃料赛道,在新能源转型大潮中显然慢了不止一拍。曾经在中国市场三分天下的日系车企,面对中国造车新势力的围追堵截,已经退出了中国新能源车20强销量榜单。

21世纪初,特立独行的小泉纯一郎出任首相后,大刀阔斧推行新自由主义改革,引入市场竞争机制。“日本株式会社”引以为傲的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制开始动摇,催生出大批非正式雇佣群体,社会贫富差距拉大,国民收入水平30年原地踏步。在此期间,日本少子老龄化愈演愈烈,难以走出泡沫经济破灭阴影的日本企业和民众对于扩大投资和消费意愿不足,“低欲望社会”成为日本新的标签。当垂垂老矣的社会失去了冒险进取心之后,日本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固步自封也在情理之中。作为世界第三经济大国,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互联网大厂,足以印证日本产业的凋零。

失去了创新产业驱动后的日本经济,只得依靠大水漫灌的“安倍经济学”来维持基本的景气。当岸田文雄内阁试图以“经济安保战略”来维护日本的产业竞争力之时,日本人发现在新能源、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等新兴产业的优势已屈指可数。去年以来,日本密集出台大手笔的政策举措,力图重振半导体产业的昔日辉煌,也被认为面临资金制约和人才断层,前景不容乐观。

没有急剧的产业政策转向,上世纪90年代前后的日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失去的30年”中暴露出的“日本病”或可总结为:较为严重的老龄化叠加低生育率带来的内需不足、沉重的社会负担带来的财政困境。日本的经验教训给中国的启示在于:从产业兴国到产业救国的兴衰轮回之间,也许只隔了一次金融泡沫的崩溃和一代人的老去。(作者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特聘研究员)